天真冷,冷得凛冽,看着窗外白雪 --- 快过年啦.过年总是和“寒冷”“忙碌” “热闹”这三个词分不开.
过年的记忆清晰的不多,印象较深的是在舅(外)婆家.年前几天,我和大妹,天朦朦亮起身,背上油,粉丝,油面筋,食糖,糖果等年货去长途车站排队买票坐车,到县城还得再次排队买票坐车到街(镇)上.舅公总是上午就到街上,买些年货后在车站小小的候车室等着接到我们,再走5里土路回家.记得有一年大年夜和妈一起去舅婆家,坐的是军用卡车(客车不够),下着雨,寒风透过湿湿的帆布篷,冻得我和大妹想哭.
去舅婆家的路途辛苦,来到村里却是热气腾腾的过年气息 ---- 米酒早就酿好,再穷的人家也有一大水缸酒飘着香,随时可揭开缸盖舀一铜勺甜酒解渴(有一次到舅婆的弟弟家做客,中午喝多了躺下到第二天早上才醒,错过了晚上的社戏);年前村上总有1-2户人家杀头猪,全村人家过年的肉也就有了;村里池塘打的鱼已分到各家,早早用酒糟糟在瓮中;自留地收的黄豆换回的豆油,豆腐,素鸡,百叶也一一齐全;家家户户忙着舂(或磨)糯米粉,捞酒糟发面,蒸馒头(包子),蒸糰子,蒸年糕.那时穷,馅是水腌菜猪油渣,萝卜丝葱花猪油渣和糖豆沙,全是自产自制.馒头糰子自家做自家蒸,亲邻间相互帮一把.蒸年糕,踩年糕却得请人.村里两个壮汉天天一家家轮着转,添水,捏粉,上屉,粉团蒸熟后用布包起放门板上,铺上厚厚的稻草开始踩,直踩得汉子们发热出汗踩得年糕结结实实.然后解开布,乘热用线将年糕割成约3寸宽9寸长半寸厚的条状.汉子们的报酬是1-2条刚割好的年糕.年糕放竹匾上冷却几天后放水缸中用水浸泡,隔十天半月换次水.年糕可以用油煎着吃(难得的奢侈);用糖水煮着吃(也算奢侈);通常是早晚放泡饭或粥里一块煮.吃到嘴里那份细腻那份香糯,上哪都买不到这么好吃的年糕.因浸在水中不会变质, 一般都要吃到开春.那时不到过年农村难得有肉吃,年糕是壮劳力们熬饥的好食品.
年前年后的日子是我和大妹的天堂.村里的小伙伴,加上三五个从城里回爷爷奶奶家过年的小伙伴,每天约着串东家闯西家,在江堤上疯跑疯叫,在江滩边扔土坷打仗.大人们越忙碌,我们越爱围在边上添乱,任怎么轰怎么赶也不走.
大年夜,盼到天黑家家关门闭户吃年夜饭.舅公舅婆带着我和大妹关上门,敬祖宗,然后围着桌子坐下.喝着酸甜的米酒,吃着舅婆煮的年菜,听着舅公娓娓地讲着家事村事.甜蜜蜜暖洋洋,常常吃着喝着眼皮就打架,等不到爆竹响就上床睡觉.初一早起按风俗吃过红糖糖圆便匆匆跑出门去一家家拜年.村里大部分人往上数几代是一个祖宗,跨进每一家(乡下再冷的都家家大门敞开)喊一声舅公舅婆拜年,或是舅舅舅姆拜年,再或是太公太太拜年,长辈们便会抓一把炒长生果(花生)给我们,当年就算是压岁钱.一圈年拜完,收到的长生果会有半簸箕,够我和大妹吃几天.接下去几天村里村外或走亲访眷或来客留饭,家家忙碌户户热闹.若碰上村里有嫁女娶媳妇,那更是满村沸腾,我们小孩越发人来疯.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过了初五我和大妹就得将寒假作业赶快做完准备回城.村里亲邻送来及舅公舅婆准备的年糕能将一个旅行包塞得鼓鼓囊囊,再重我们也一定要带,爱吃年糕的妈和小妹小弟巴巴地等着呢.回家的路程和来时一样(甚至)更辛苦,有时在街上车站从上午等到过午都挤不上车(因不是起点站,没空位车根本不停).
当年那么辛苦的路程其实离家才50公里,如今走高速要不了1小时.每次回国我都想抽一天时间去小村看看,去江边走走,可总也没成行.妈告诉我:村子已被一条新修的公路与长江隔开, 临江建了大型货船装卸码头,即使去了小村也再不能走近江边看水玩水.上周跟妈通电话,她说整个村子将拆迁,许多村民已搬去街上安置房,今年过年找不到人蒸年糕了.姆妈年年春节的必备年货--- 水浸年糕再也吃不到,也频临失传.
舅公舅婆仙去多年,大妹也被病魔夺走已有几年. 儿时的乐园,那个长江边的小村即将消失.但是甜蜜欢乐的记忆永远不会消失.尤其每年春节前后,过年遥远的记忆就会鲜活的出现在我眼前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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