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胜:国学之乱

一、国学考义

1、学校、官学之国学

国学一词早已有之,《周礼•春官宗伯•乐师》言:“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礼记•学记》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孙诒让在其所著《周礼•正义》中指出:“国学者,在国城中王宫左之小学也。”

春秋以前,国学几乎只是学校概念,或说教育。虽然看似仅关乎教育之事,但其中更多则是政治意味——为国家需要培育人才的学校或教育。为国家培养人才,表面上看上去非常正确,事实上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这里的国学,只是出于政治目的需要,这并非是真正教育之本质。教育本质那一定是以传播知识,传递文明,以宣扬真理与正义为前提的。首先是为社会培养人才,然后才能为国家所用,这才能算得上真正的教育。真正的教育是树人的思想,以人为本,而不是以国为本的政治需求。在为社会培养人才的教育基础上,然后才有技校,各专业科目的分类培养。国家与社会,截然是两个概念,相对社会而言,国家概念显得非常狭隘。所以我们上古所说国学的学校,其实已经有了明确政治目的,并非以人为本的社会目的,而是非常局限的国家需求。我国目前的教育恰恰就是政治概念上的国家学校,而忽略了宏观的社会概念。

故此国学,仅是指学校,而不能涵盖代表邦国民族之一切学说,很片面,不可取。

2、国家治政为用之国学

国学,字面意义亦可理解为:治国之学,或国家倚重或侧重之学。如在秦朝,法家的学说就可以称作国学。汉代独尊儒术,儒家学说在那时,更可以称作国学。或者是在中国历史上产生过影响的学问,也可以被叫做国学。比如佛学现在也被划在国学的范畴。这种认识,在国人思想中,其实早已经根深蒂固。从这个意义上讲,国学就是国家治政之学,或国家政治倡导倚重之主流学说,或国家曾经拟用之学。这也是非常荒谬的。

如此定义下,其实国学也是非常狭隘和生硬的。因为,如果按这个逻辑,那么马列,也应该是中国的国学。去年,2013年在北京,好友朱胜军先生就请我去听国学课,结果讲的是佛禅。显然,佛学业已成了国学了。至少是国学之一种。把佛学当做国学的,在我印象中首推南怀瑾先生。南怀瑾先生,书读的挺多,可是思想的确还是糊涂的。既然佛教是印度传来的都可以叫国学,那马列为什么不可以成为国学?如果你说佛教已经有汉传佛教,被汉化了;那么马克思也被中国特色化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不是吗?所以,如果治国之学叫国学的话,那么国学也仅是众多学问之中的一种,如此,也完全没有我们许多人说得那么了不得。说白了,就是治政之术而已。这也叫国粹,真实贻笑大方。不过这点倒是符合中国一贯强调的修齐治平的文化理想。这“修齐治平”,恰恰正是被政治绑架的一种文化思想,思想非常禁锢、功利极强。这倒是真的可以叫国学,只可惜不一定是什么好学问。

故此国学,仅是政治之学,乃众多学问之一种,狭隘而单薄,不可取。

3、效学东洋日本,极端民族主义之国学

19世纪末,面对西学和“欧化主义”的刺激,日本学界从世界文化格局中反思和重识本国文化,发出了提倡“国粹”、“国学”的呼声,从此“国学”一词在近现代流行开来。这就自然感染并刺激了处境相似的中国学人。1902年秋,流亡海外的梁启超曾与黄遵宪等人商议,在日本创办《国学报》。但黄主张先作“国学史”,使梁放弃了创办《国学报》的设想。而国粹派学者则趁机力倡“国学”。1904年,邓实在上海的《政艺通报》发表《国学保存论》,论述了保存“国学”的重要性。次年,邓实、黄节等人在上海成立了“国学保存会”,以“研究国学,保存国粹”为宗旨,发行《政艺通报》、《国粹学报》,标志着“国学”在国内的立足。

这里,可以看出,民国的国学概念是从日本学来的,权当“拿来”吧。说白了,就是抄袭日本,模仿日本,或山寨日本模式。这种国学的提法,其基础恰恰是对强势西方、欧洲文化的抗争与狙击,没有丝毫实力与自信作为支撑,并且有着一个民族深沉的自卑和无奈。说白了,深沉的自卑与无奈诞生的就是极端的民族主义思想。日本的军国主义,恰恰就是极端民族主义产生出来的后果。如今中国正因为很多人都在坚持这个自卑和无奈之下生发出来的东西,就是我们所说的狭隘、虚无的国粹和国学。我们应该及时警醒,因为我们正在步入日本的后尘,整个民族常常表现出非常极端的民族主义。这是极其不理性的。文化核心的东西是文明,它可以超越种族和国家的,我们曾经如此狂热于国学,那事实呢?现实中无处不充斥着西方现代文明的创造,以及我们的模仿与效法。至于近代说国学,几乎也没有丝毫建树与创新,更没有对人类文明有丝毫贡献。

故此国学,乃没有实力和真正精神的支撑及文化自信,只是为了抵制西方文明强势进入,所设置的一道极端和虚无的防线而已。不可取。

4、从混乱释义到现今定义之国学

从清末以来,关于国学的定义各式各样:清末把中学称之为国学,其意思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还有说“国学即国粹”,国粹是什么?粹,严格说就是完美主义和理想主义,一种极端的纯粹,往往与客观现实相背离,也就是乌托邦。还有如胡适所说,“国学即国故”的,就是民国以前的都称之为国故,过去的文化。

至今大家所说的国学,基本都是按章太炎提出的:“国学即中国固有的或传统的学术文化”。这和胡适一样笼而统之,丝毫不明确,亦无客观理性。中国文化历经三千多年,各代皆有融汇吸纳,他们所说的固有大概是过去的、旧的学问,是指商周?战国?唐宋?清朝?民国?我想他是说民国。如果按民国以前都是固有学说的话,那在各代都会打架。商周可以说《易经》都不算国学,战国可以说诸子都不算国学,魏晋更不能算佛教了。这个定义,放之历史各代,意义和内容均会发生巨大变化。如此定义,不仅时效性局限,而且极其含混。

故此国学,太笼统草率,还是感性认知,而非理性。不可取。

二、国学和大师之乱

1、国学与大师满天飞

国学几乎皆与大师捆绑在一起的,凡谈国学,必言大师。大师在汉文化范畴中原指掌管乐器的长官,也指三公之一太师。随之佛教传入,比译梵文为大导师、或佛尊之意,我在《愚蠢的中国》一文中已经说到我对佛教的态度了,这里就不想继续了。佛教的大师一指大导师,二指佛名,而现中国的大师一是对学者专家的尊称,二是国家职称,三是统指国学者。

大师这个词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个什么好词,就是一个官嘛,若说佛教,越大的导师就越是大忽悠,大骗子。可是无论是体制外和体制内的,各个门类,各个行业,皆有大师,而且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工艺门类的就居然还有国家颁发的大师资格证书。到处都是自称大师,或被称作大师的人,装腔作势,愚人愚己。还有算命的、念佛的、看相的,修道的、卖假药的,跑江湖的都是大师。没有任何人格底线,浮夸嚣张,都是为了利益。我们的政府也愿意当大师,也是一样,大跃进的亩产几十万斤,现在JDP世界第二,等等东西,都是吹嘘的,浮夸的。全是骗局,都是为了达到大师级。中国社会,大师满天飞,不是你骗我,就是我骗他,要么他骗你。我觉得还是把如今中国比作一个大粪坑比较合适,那就是大师和苍蝇满天飞,这还是非常确切的。因为大师这个词,如今沿用的内涵,一是取专制社会 “三公之尊”,二是取佛教的大导师和佛十尊号之一,带有强烈的官本位意识以及佛教模棱两可的假高深,总之都指向社会地位。

2、经学及佛道世纪的骗局

如陈寅恪、冯友兰,还有后来的文怀沙、季羡林等等,都称为国学大师。这几位先生是做学问的,算是读书人,学问各有高下,若言大师,那是侮辱了他们。他们的大师之称或许是别人强加上去的。鲁迅先生可以说是近代文化精神的确立者,我敢说,鲁迅对于中国近代及未来的文化精神的贡献一定是历史性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种文化精神是中国通向未来社会的重要精神桥梁。但他似乎很少被人称作大师,因为真正具有人格精神的人,有真才实学是不宜背负这个大师称号的。大师只适合那些装神弄鬼的伪道学们。

现今,称国学大师一般是三类人:

第一类是现在读经学的,连研究都谈不上。比如于丹等人,说白了就是背书,把《道德经》、《论语》,从古文翻译成白话文,然后背诵给大家,就成了大师。研究《红楼梦》的、注释唐诗宋词的,等等,这些人基本都是学院的。充其量就是读了几本书,毫无自我见解与创新。也有人把史学算作国学大师的,比如易中天等人。我想易中天也未必承认自己是国学,或者国学大师,在我看来他仅是一个历史学家。

第二类是《易经》、佛教、道教的。搞《易经》的几乎都在研究卦象推演,总以为在卦象中能得出个如诸葛孔明的“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佛教总之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说些模棱两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空话,讲些子虚乌有的佛事。道教也不外乎会点气功剑法,炼点仙丹,画个鬼符,掐个八字之类。这几种人基本都与风水、相面、算命、做道场法事相关,在我眼里都是一群江湖骗子。高明点的以忽悠官员和商人骗大钱;低级点的忽悠百姓庶民骗小钱。总之,都够神秘,会摆谱,大师范特别浓郁,按时尚说都是影帝。我告诉大家,都是忽悠。王林算是他们的代表人物,上至中央高层,下至庶民百姓,他都可以骗到。我说中国人愚蠢,很多还骂我,骂我的人大多是骗子,也有少数蠢货。

第三类就是所谓的艺术家,其实根本与艺术都不沾边,就是搞工艺美术。特别是一些画水墨、写书法的人,画点竹菊梅兰、花开富贵,锦绣河山,写几个“真草隶篆,天道酬勤”的陈词滥调,都是抄袭临摹前人的,根本没有丝毫的创造力。这些人多以大师自居,间或曰佛曰道,全是干些骗财骗色的勾当。当然也有人自以为真懂国学的,比如范增和刘大为之流,你若问他国学的来历他们都未必知道,还谈什么国学?!由此可见,凡言国学或大师一定都是骗子。

3、国学衍生的荒诞

由近代国学一词的缘起,继而有了国画、国术、国医。这些都是非常荒诞的衍生。打比方,我们所言的国画,本来是叫水墨画。水墨是很客观的,就是列与油画、水彩等所有画类中的其中之一。你见过欧洲哪个国家有说油画是自己国画的吗?说白了,还是因为丧失文化自信与民族自尊之后的极端民主主义在作怪。如此的荒诞,恰恰说明国学本来的荒诞。真正的学问指向文化精神与信仰,直达宇宙真理,是人类社会共有的财富,而不是哪国哪党的专属。也就是说,文化一定是超越国界与种族的。

4、国与学的多元分裂

就是按这些荒谬定义的国学,如今中国治国也没有按这个国学来,而是用的是苏系马列,并且是中国特色的。所以国学也不是国学,国与学处于分裂的状态。所谓的国学除了剩下几本旧书之外,还有什么算是国学范畴的?我看就是书法、传统水墨画和古体诗了。政治上讲新中国,砸碎万恶的旧社会,而往往又标榜我们中国上下五千年,文明悠久。说起水墨和书法如何了得,而国人却多是向往西方的现代生活和各类创造。国民是中国土生的,体制却是抄袭苏联然后变种的“苏维埃马列”加“中国特色”、“摸着石头过河”的机会主义。而科技与工商业又是欧洲抄袭来的,思想呢又是混沌糊涂的。中国目前整个就是一个殖民文化的垃圾场。国家与学说,学说与现实、现实与目标、目标与理想、理想与信仰、信仰与真理,全是多元分裂和相互背离的。在这种文化下,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国学或大师这类骗子才会大行其道。这也就是国学大师满天飞真正的原因。

三、中国文化如何定义

1、文化的意义与多元化

无论任何文化、思想,最终都会归属于生命幸福这个终极意义。我在《汉文化及天道信仰之于中国社会未来》一文中已经阐明文化其含义:“文化乃一个民族与国家立足之本,这个民族国家无论语言文字、思想思维、道德风尚、科技教育、经济政体、习惯养成,尽因文化所生发。文化乃国家民族之基因,乃我为何是我?而我不是他之本质区别。”文化严格来说是社会之必须,不仅仅只是对抽象思想表述的种种形式,而且也是社会集体意志的高度体现。其有地缘、历史、信仰、文字、等等相关联。每个民族的文化都有其优劣之处,正如我们个体生命,都有其优劣一样,有竞争也有融合。至于文化的诞生和消亡,如同社会模式一样,均是遵从自然规律而变化的。这也是属于道、理性与客观的范畴。不会因为人的主观意识而发生改变。文化与思想,局限于种群或个体的发展经验、天赋、物质条件、历史事件、语言类别、行政制度、风俗习惯等等,所以才造成了各种差异。虽然各有差异,但人类所有文化与思想的核心都是指向宇宙真理与生命幸福这两个极的。所以,越是近道,越是接近真理的文化就越是优秀,其亦会超越种族、国别,甚至超越语言和经验。世界文化与物种生态一样,总是以多元形式存在。汉文化也是人类文化的其中一元。

2、文化的表现与传承是靠语言和文字确立的

思想可以是个体独立存在的,而文化一定是社会、群体存在的。事实上文化恰恰是反映了一个群体,国家或民族、或某个地域的群体的整体意志。这个整体意志是许多思想、历史的汇集,涵盖非常广。无论是哪种文化其表现形式都是靠语言。语言比文字更早诞生,其最早是形体、声音、图绘,最后才有文字。目前,全世界无论哪一个民族和国家,都是靠语言来表现一切文化。王弼在《周易略列》说:“夫象者,出意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也就是说,语言是表达抽象思维的最终工具。无论是任何艺术、宗教、哲学的表现形式,都是语言范畴类的,多种语言而又以文字表现力最强。

3、中国文化事实上是汉语文化

文化绝对不可以以国这个政治、地域非常局限的概念来划分的,因为文化是超越国家、民族的。比如佛学,它是梵文佛教而定义,并非是印度这一个国家才学习的。那圣经也是一样,已经是超越了种族和国家的文化。就拿三国时期,魏蜀吴他们会有自己的国学吗?他们都学的什么呢?汉文化。并且韩国和日本最早也是学习我们汉语文化的。汉语文化是以汉字承载的多民族的多元道统文化。为什么如佛学不是以文字命名,而是以宗教教义成名佛学,汉文学化却是以文字命名?这个问题我在《天道信仰毁坏与重塑》一文中有所提及,因为汉语文化与天道信仰为同体共生,若将其置于世界,其特殊之处恰恰在于,汉字之初本身就是建立在宇宙客观真理追求之上的,信仰与文字和文化同体共生,所以汉字也保存最完整,没有如罗马文的拼音化。这里就不详述,待另立文述之。关于中国的宇宙观及天道信仰,请参见《尹胜自然哲学》。至于汉学,虽然其在汉文化之内,但这又是另外一个意义了。

4、什么汉学?

汉学是汉语文化最核心的部分,也最成熟、最有价值的部分。汉学,严格说区别于佛学和西学的独立文化与思想体系。就是以龙图腾为象征,以八卦为起源,以《易经》为首、诸子百家为参照的学说,是为汉学。诸子百家包括儒家、道家、法家、墨家、阴阳家。就民国以前,主导国家的都是儒家学说。这也是在汉学范畴。而事实上呢,直到今天,儒家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影响着中国人。虽然儒家学说也是汉学之一,但非常的狭隘和禁锢,所以就造成了目前的文化乱象。
中国人做事基本都依从儒家,而做人呢,却往往依从道家的无为思想。总之,都不完整,非常畸形。

综上所述,中国文化应该正名为汉语文化。其学问亦应该正名为汉学,而绝不是国学。

2014/6/28
尹胜
诗人、自由学者、书画家,倡导然哲学和汉语传统文化回归。著有《天语敖歌》《诗画书》《壮歌》等诗歌、散文、文艺理论及书画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