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一个大老虎被打掉之后的故事

《绣春刀》不是一部古装武侠片,它也可以说是一部古装反腐片。讲了一个大老虎被打掉之后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魏忠贤被发配了,但有人想要他死。作为底层锦衣卫,卢剑星、沈炼和靳一川哥儿仨接受东厂都督赵靖忠的命令,去杀掉魏忠贤。二哥沈炼在一片混乱之中,瞒过大哥和三弟,自己与魏忠贤做了笔交易。拿了对方的钱,放了把火,声称魏阉自焚而亡,给朝廷带回一具焦黑的尸体。

从此,哥儿仨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局中,皇帝只想适可而止地反腐,东厂都督赵靖忠看似不遗余力地清查阉党,但实际上他是魏忠贤的义子,而最想要魏死的其实是他,魏死了,他才真的安全。

有人想借此升官发财,有人想趁机清算仇家,各种势力、心思纷纷浮现,三个底层公务员只能拼命求生,但最终只得一人生还。

大明的这一次反腐挑明了很多体制性问题。一些台词无意间抖落出很多意味。

三兄弟发现了魏忠贤藏身的客栈,老二要发号箭求后援,被大哥拦住。他说:“我们没有背景,没有路子,只能靠机会。机会来了,抓住了,就能翻身。”这是基层公务员的美好幻想,靠抓住机会显露能力谋求晋升。

在此之前,大哥卢剑星努力买官,但怎奈俸禄微薄,都拿不出像样的贿赂款,只能受人欺负。他以为自己遇到了机会,但其实只不过是陷入了死亡的开端。

电影结尾,老二向东厂都督问出了那个疑惑很久的问题——“为什么选我们去杀魏忠贤?”赵靖忠答:“你们这群蝼蚁一样的东西,死活有谁在乎?”

这才是真相,选谁都一样,蝼蚁有的是,都是棋子。哪是给你机会呢?自己想得太多。

真正悲剧性的是,他们三人被分配到这个任务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带回人头但找不回钱是死,放走老虎是死,活着带回朝廷,也还是死。他们没的选择。

二哥沈炼见到了魏忠贤。而魏轻描淡写地与其探讨了一串深刻的问题。

“你知道崇祯小儿为什么要杀我?大明现在内忧外患,他要的是军饷,而我的钱就是军饷。”魏忠贤这样说,“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回去复命?你拿不到我的钱,拿着我的头也复不了命。”

基层小公务员哪里真的与曾经把持国政的大老虎有过对话。人家这么一探讨反腐的目的,一铺陈自己前途,基层公务员沈炼就犹豫了,更何况大老虎魏忠贤指着四百两黄金说:“你随便抓一把。”
这时候,跟随大老虎多年的书童突然对着魏忠贤放了一暗箭。这局势多微妙!身边的奴才其实是卧底,竟然要当打虎英雄。但魏忠贤清醒地告诉沈炼:“你和他一样,都是棋子。”这对沈炼打击确实比较大,他就琢磨,自己成天到晚积极搞纪检、抓贪官、带着工作组跑到各位大人府上要求对方交代,自己到头来得到什么?爱着一个青楼女子,连给她赎身的钱都没有。于是就放下了当年宣誓就职时的理想,拿了钱,和大老虎一拍两散。

带着烧成炭的尸体回朝廷,这不是糊弄鬼呢吗?钦差大人看不下去,表达质疑,但东厂都督赵靖忠给挡了回去,为哥仨争取了时间,看似与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其实他只不过为的是为自己的阴谋得逞用时间换空间。

这个洞悉一切的太监秘密去见了自己的义父魏忠贤,给他带去了通关文牒。干爹皮笑肉不笑地问:“你这是赶我走啊?”就是说,这个义子给义父送了一份官方做的假护照,催他赶紧流亡。

贪官逃出国这种事是一种多么古典主义的选择啊。但是大老虎决定还是留在国内。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位置那么高,逃得出大明吗?就算逃得出,又真的能既往不咎让他活下去吗?他留下来还能牵扯一些事,让一些人有所顾忌。

好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反过头来除掉那三个基层公务员了。他们的作用被榨干了,也就表示,他们知道得过多了。

但是去了几次都没能杀成。主要进行了两次:一次是大老虎的义女亲自去的,这个大老虎的干女儿太想保住干爹的势力,但势单力薄,失败了。第二次,还算比较成体系,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上头说一个官员是阉党,派哥仨清缴,但对方豢养的门客都武功高超。高层乐于看着他们相互厮杀。但哥仨还是赢了。

二哥沈炼终于看出了门道,而也只有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己而起。他政治上的幼稚病犯了。他把刀架到了自己上司的脖子上,又拿出钱,提了两个要求:第一,调三兄弟离开北京去南京;第二,到南京给大哥卢剑星百户一职。后者怂了,都答应。沈炼很酷地走了。他自以为自己掌握了对方的命门,自以为自己的行为有忠义豪情。

但体制内是不相信忠义和口头协定的,体制内讲究的是跟对人、站好队。体制内不相信眼泪。

于是,他们又被算计了,上司伙同钦差大臣以及东厂都督赵靖忠摆了鸿门宴,他们被留在了北京,还挑明了拿钱买官的事。这样一来,不但敌我彻底明晰化,而且兄弟三人内部也被挑开了缝隙。大哥卢剑星终于知道了沈炼的交易。在短暂的心理错动之后,大哥决定三兄弟一起离开体制内,“去过好日子”。这就又一次犯了政治幼稚病。体制让你们干了那么大一票,怎么可能让你们带着那么大的一个秘密踏上说走就走的旅程呢?

于是,公开的杀伐开始了。

大哥就是大哥,在清醒之后,明白了状况,不赔上一个,谁都活不了。于是,他决定自己请罪,担下一切。皇上听完禀报,没说话。不长眼的钦差大臣搭腔了:“若能交由我们审问,定能问出更多的阉党。”

皇帝听完就气不打一处来,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问道:“你是想让朕身边无人可用吗?”
分寸啊,分寸,这多么重要。伴君如伴虎。皇帝打虎的边界到底在哪,打虎何时截止,又为什么开始的,这些都搞不清楚,还主动请命,这都是什么情况呢。皇帝说道:“连袁崇焕都给魏忠贤修过生祠。”这意思就很明显了,体制内有谁是干净的?皇帝最后决定杀了卢剑星,交代“不要再牵连更多的人了。”打虎就到此为止。

到这里,一切都符合体制内外框架的边界。但电影的结尾,侥幸生还的沈炼和逃亡的东厂都督赵靖忠经过一番打斗之后,赵靖忠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摘下帽子,露出了泛青的额头和后脑长长的辫子,他向骑马而来的外敌大声呼喊。这个东厂的头目竟然换了装束学了外语准备投敌,以求得离开大明并取得政治避难的资格。

“离开大明”一直是电影中不时出现的点睛金句。从大老虎魏忠贤到东厂头目都心怀这样的终极愿望。他们都清楚,这体制是改不动的,虽然得志但总有一天会杀到自己头上,或者真的出现结构性坍塌,也会砸死自己。离开大明,是唯一的选择。但他还是被杀了,被一个浪人和沈炼一起取了命。

除了主要人物之外,电影还设定了一个浪人的角色。这是典型的中国游民的设定,一个中国文化中的的侠义想象体,不依附体制,没有虚伪的道德观,为钱活着,大明朝时代的雇佣兵。虽然这个角色一直被描述为一个小人,但是最终在看透体制的时候,他决定帮助正义的一方。成为了“好人”。

这带有民粹主义的向往,底层民众被事实教育后,依靠自身道德的转化成为体制的批判者。但是这个批判者的局限性太过明显,他只杀死了东厂都督,然后就策马而去,至于体制的系统性问题,与他无关。他有兴趣的无非是出口恶气和杀人本身的快感。带有强烈的革命党特征。这种底层暴力革命的观点实在可怕,但却不时浮现在中国人的心底。

《绣春刀》是一部男性戏,充满政治隐喻、刀光血影和影影焯焯的基情,所以必须加入女性线索与其对冲。

但在这部戏中,两个女性角色都处于被侮辱和被伤害的位置。一个被迫从妓一个帮父亲打理药铺,最终都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杀伐。她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在毫无选择的的情况下,一直以被动的姿势卷入无处不在的政治,面对血光之灾。

但最终,男性角色死伤无数,两个女性却生存了下来,被送往南方,一个象征着与世无争的“他处”。这是导演陶渊明式的寄托,过于幼稚。更要命的是,扮演暖香阁女子的竟然是刘诗诗。这个长着一张电视剧脸的女演员一直为自己布置了一副忍辱负重的表情,展现着一种轻利重义的虚伪气质。

演员张震用人品刷出的四星都被针对刘诗诗的一星冲刷殆尽。另一个女演员叶青也太不争气,他被导演设定为一个青春少女。每次都努力笑出那种所谓的“银铃般的笑声”,但每次一笑,都挤出满脸皱纹,并一定被框定在面部特写中,这到底是怎样得罪了化妆师呢?

壹拾壹

几个演员中,最出彩的是扮演魏忠贤的金士杰。他把倒台后的大老虎的癫狂、变态、穷途末路但仍掌控气场的状态展现得无以复加,但问题是他作为一个台湾演员,每一句都故意显摆着自己充满拧巴劲儿的南派儿化音,这就太奇怪了。

扮演大哥卢剑星的王千源总让人想起东北的下岗工人,那部他主演的《钢的琴》给人的印象太深。他脸上始终有一种嬉皮笑脸、混不吝的劲儿。真不像个明朝的基层秘密警察。

扮演二哥沈炼的张震是最能吸引票房的一个,他整天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每天换了便服去暖香阁,但就是不上床,坐在旁边一直盯着心爱的姑娘,到了时辰,出门杀人。

三弟完全没有存在感,基本上属于湖南台神剧的人物形象,就知道看漂亮姑娘,还患有肺结核。他当年是杀了追查自己的锦衣卫,又冒名顶替混入了公务员队伍。不知道锦衣卫系统是完全没有体检制度,还是政治正确地不歧视传染病患者。一蹦跶就吐血的身子骨也不知道是怎么干上这个体力活的。

扮演东厂都督的聂远完美地保持了中国五线演员的浮夸劲头,一举一动都让人想起张纪中版《西游记》中动漫cosplay范儿的唐僧,当他出演一个心怀鬼胎的太监的时候,还总做出一种凝重的表情。和他配戏的演员得付出多少心血才能避免笑场呢。

壹拾贰

《绣春刀》立项的时候,平行世界中的一切都尚未开始,而它放映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微妙的档期。

愿意看武侠的就看看打打杀杀,愿意看明星的也能看看张震,而那些偶然进入影院的,却可能惊喜地看到一幕“古装现代戏”,一幕既抽离又贴切的现实主义题材。

作者: 杨时旸 来源:微信公众号“百万庄的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