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京林:回去看看(更新至19)

回去看看(1):

今年是京沪高铁开工建设十周年。作为曾经的建设者,我参与了徐州—滁州段的施工工作。通车七年了,还没有真正意义的回去过。每次乘高铁,我都把脸紧地贴在车窗上,贪婪地看着线下的一切。这时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因为这是我们的付出。终于做了决定,要回去看看。285公里的线路、22个工区、9个箱梁预制场、4个轨道板预制场、还有指挥部和我们住过的地方。这些还在吗?

回去看看(2):

计划4月中下旬回京沪的事儿只和铁二院的徐老爷子讲了,知道他过不来。没有和其他人讲,是不想惊动,只打算一个人静静地走走。行程的第一站应该是徐州北郊贾汪区的一工区,当然还有四标段的第一个箱梁预制场和第一个轨道板预制场。

回去看看(3)出发:

原计划4月中下旬出行,但查天气窗口4月7日为宜。是日5点醒,6点里程表清零单人单骑出门。天有些冷,但很晴,出门向南,到四环榴乡桥上高架直插G3京台高速。路出奇的好走,过了永清拐入S3廊沧高速,到沧州后又并入G2京沪,一路就到了济南。济南环城出现了唯一的堵点,10公里左右。过去就是山东滕州,距北京600公里。这是计划中的宿营地,可看表才下午2点多,干脆接着走吧。就这样,一脚油到了徐州,又一脚油到了蚌埠北,时间是18点。下高速到市里的酒店8.3公里,平常20分钟,可今天堵在淮河大桥上了。桥北是城外,十年前这里比较荒凉,可今天已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了。到酒店天已黑,查表889.4公里。

回去看看(4):

蚌埠,安徽北部,临淮河。人口340万,GDP166亿元,属三线城市。十年前第一次来时印象一般,城市的风格、市民的精神面貌都不太习惯。后来,住的时间长了,慢慢地有了些喜欢。这里地儿不大,但物价低生活也方便,人与人的关系直接而简单。再者,这里有历史的沉积。比如,龙子湖畔的绿荫深处有汤和的墓,这是朱元璋的领路人,也是唯一功成名就,全身而退的明朝开国重臣。涂山是大禹治水后会天下诸侯的地方,山不高但非常有势,山上有一禹王宫,每年都有众多的朝拜者。站在涂山放眼望去,一条大河被涂山和对面的荆山锁住,涡河与芡河在此注入淮河形成一片大大的水网。河床高、流速快,所以从古到今淮河都在泛滥。解放后淮河还在治,水利部的淮河治理委员会一直在蚌埠挂牌。

回去看看(5):

京沪高铁全长1318公里,其中80%是混凝土高架桥。施工建设时,全线分为6个标段。徐州~滁州(DK665+100~DK950+0.39)全长285公里为四标段,由中铁建12、14和15局负责施工。铁道部在四标的指挥部、铁二院的总监及各业务支持单位均设在蚌埠。

2003年京沪高铁筹备处成立时,我院作为唯一非铁路系统的建筑技术研究院,承担了京沪专用高性能混凝土的预研任务。根据相关标准,桥梁关键部位的混凝土寿命为100年,其它60~80年不等。2008年京沪开工,我们受铁道部委派,作为混凝土技术的咨询代表进住工地,参与线下混凝土施工的全过程。

《图1》在建的蚌埠高铁站;《图2》正在施工的混凝土现浇梁。

  

回去看看(6):

2008年一个冬日的早晨,我接替一位因故回京的同事来到了蚌埠。那天很冷,阴沉沉的没有太阳。 同事涂工来接,吃过早饭后我们就一起去了距市中心10公里的工作站。工作站在一个小区中,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湖光。小区前方是漂亮的龙子湖,后面是在建的高铁,南边隔一条马路是安徽财经,蚌埠医学院等高校新区,再有就是蚌埠高铁新站旁已经破土建设的高铁新区了。

湖光小区是为高铁腾地村民修建的拆迁房,大约有20余栋。远远望去在一片田地的尽头是一簇靓丽的白色,充满了诗意。但车开近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小区的门口是一个农贸市场,脏乱拥挤;再过后是小区内的街道,两边摆满了杂物,到处是水、到处是泥。

上楼打开房门,一股寒气袭来,不禁激灵了一下。放下行李我开始打量起来,这是一套崭新的三室一厅单元房,厅里摆了2张写字台和一圈沙发,小间是资料室堆满了高铁的文件。2个大间是卧室,我和涂工一人一间。 
我们先下楼到农贸市场买了些菜,休息了一会儿后步行3站到大学城商业中心吃了一顿午餐。到这后才知道蚌埠和四川一样是吃辣的。 
下午,涂工简单介绍了京沪四标和混凝土咨询的情况后我就开始熟悉工作了。坐下来立刻感觉到了冷,这里是黄河以南,没有暖气。习惯了北方的暖气才知道什么叫阴冷,书看到入神时突然感觉到骨头里有一种麻木的感觉,赶紧起来使劲的活动。 
做饭时发现厨房下水道不通,洗米洗菜的水必须一盆盆地端到卫生间倒掉,睡觉前打算洗个澡但涂工说没有热水。 作罢,只能钻进冰冷的被窝,半夜冻醒,第二天鼻塞了。 

(图1)2008年的湖光小区;(图2)(图3)工作站及小区内的道路(图4)2018年,小区内部基本没变,只是周边已经很热闹了。

 
 
 

回去看看(7):

正常的工作开始了。这段时间见到了21工区的康海中、定远板场的毕宏涛、凤阳梁场的谢小东、14工区的曾杰、第一中心试验室的苟云龙、第二中心试验室的蔡涛、马建;第三中心试验室的常青、张邓、朱建立;蚌指的戴淑云也来过一次,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人。案头的文件一本本地读过来,这里面是沉甸甸的数字。当我离开京沪时这些数字已经变成了通向天际的高架桥,永远定格在了这片大地中。

回去看看(8):

雪华乡政府的小楼位于蚌埠龙子湖西岸,十年前是12局京沪项目的经理部。楼里有一个大会议室,四标段的项目经理例会、监理例会、试验室主任例会还有林林总总的会议都在这儿开。平常大家都分散在200多公里的线上,指挥部的领导也不常在家,但每次例会一般不能请假。所以,几次会下来,四标段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了。会上所有的人都要讲,领导们从指挥长、副指挥长开始依次训话,项目经理及以下排着队汇报。一次,工区出了问题,经理被指挥长一嗓子吼了起来。40多岁的汉子,战战兢兢地回答着训斥,时不时还有劈头盖脸的臭骂,我看着都替他难过。不过他手下的人说,回到工区,领导怎么骂的他,他就会怎么骂我们,等着吧。

 

回去看看(9):

京沪四标是由中铁12、14和15局联合体投标施工的。12局是牵头单位, 所以,12局的第一中心试验室顺理成章地成了三个中心试验室和所有工区试验室的牵头和管理单位,我到蚌埠后常去那儿。一是2009年4月后四个轨道板场要建成投产,专用混凝土的试验正加紧进行中;二是很多重要节点的施工需要与他们共同到场见证,经常一起走,去的也就多了。

第一中心试验室的人是从12局各分公司和局中心试验室抽调过来的精英,虽然专业经历、脾气秉性各不相同,但都是多年的老铁路了。我虽然年龄比他们略大,但毕竟来自冶金系统,应该说是隔着山呢。刚接触时,他们对我很客气,但这种客气有种拒之千里的味道。我是个慢热的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唱歌,一时接受不了我,只能慢慢地磨。一次试验室主任例会,蚌指的戴工委托我讲几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对轨道板混凝土现行标准的理解。我讲了,没想到效果非常的好。会后试验室主任胡明文找到我说,高工没想到大家都纠结的事你几句就说明白了,佩服。后来的事情顺利多了,我到这儿也有了回家的感觉。

第一中心试验室离蚌埠市区很远,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按惯例都是临时租的。这次回去特意去看了看。小楼还在,曾经改成了饭馆,但现在关门了。没有想到的是,当年试验室的铜牌还在墙上,没舍得摘掉。可见,京沪在当地人心中的分量了。第一张是十年前照的;第二、三张是刚刚照的。

  

回去看看(10):

讲故事。2009年3月,京沪全线的安全质量大检查前后折腾了大半个月,搞得人仰马翻。我跟着检查组到四标的每个角落,恨不得每条地缝都得查。每天6:30起床,吃完早饭7:30出发,一天2~3个工区,中间的时间就是坐在越野车里沿着满是大车辙的施工便道颠簸。晚上10点多回到住处后,还要整理一天的数据,然后发给工区以便整改。工区的人更惨,多少天前就要做各种准备,当天早早就得候着,清水泼街、黄土垫道。人来了,一通儿的问,一通儿的查,项目经理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看的真心疼。京沪实行异常严格的质量控制制度,施工出问题要罚,没查出来一块罚,留下隐患五年、十年后出事,追到你家也要罚。心疼归心疼,但工作一点都不敢怠慢。

  这个制度是否有效、合理,我无从评论,只知道工区的人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过后的总结会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发言。是推崇这套制度的必须,还是提及所有人的无奈?我说,还是讲个故事吧。

  宁夏银川城外有十几个大土堆儿,这是八、九百年前西夏王的陵墓。虽然外面精美的木质结构早已荡然无存,但干打垒的椎体却依然矗立在那儿。我去参观时讲解员说它之所以没被风雨侵蚀,源于它的施工工艺和严酷的验收制度。据说当土堆建成后,会令最强状的弓箭手去射它,如果射穿土层,则说明负责施工的工匠没有尽心,要立即杀掉。如果没能射穿,则说明士兵没有尽力,那么,弓箭手就要去死。我没有查到确切的考据,但即便是传说,也有它耐人寻味的地方。西夏王朝只有不到200年的历史,今天我们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而那十几个留下的土堆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话回到京沪,这是现今最大的国家工程。今天虽没有那么血腥的控制手段,但它对质量的要求,已把我们逼到了一个不能再退的死角。不管多苦多累,不管个人的感受如何,我们必须为后人留下一件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故事讲完了,没有人说话。

回去看看(11):

第一张照片是十年前的京沪高铁蚌埠指挥部。第二张是刚刚照的,房子还在,只是那几个字没了。

    蚌指的戴淑云接触最多,她50岁,因常年在工地,脸晒得黑红黑红的。说话的声音很亮、底气十足。不过总板着脸,不拘言笑,是一个十足的强势女人。第一次见她是在四标试验室主任的例会上,她的讲话简洁、清楚、一语中的,一听就知道是个老工地。第二次是在工作站,但没说几句就离开了。第三次在宿州,我和涂工去宿州的第二中心试验室和大店梁场,他和总监的徐联奇去宿州的14局项目部,晚上正好碰见。局领导夏吉军请我们一起吃饭,没想到就顶上了。席间徐主任劝酒,我说真不会,这可捅了马蜂窝。因咨询组与总监有过不愉快,所以徐很不客气,话都是横着的。“不喝酒怎么到工地来混,你们领导为什么派你来?”戴工也在边上帮腔说:“高工,徐主任让你喝就得喝,怎么不懂这儿的规矩。”最后还是夏总出来解围,总算过了这一关。

    2009年3月的全线大检查,我分到戴和徐的组里。戴是组长,走到哪里仍然是板着面孔,查记录、查现场,没有什么能逃过她的眼睛,脸皮薄的能让她说的吧嗒吧嗒掉眼泪。不过她对我还客气,知道我对现场不熟,容易的都让我去,可能忽视的都事先提个醒。

    一路走下来我逐渐发现除了坚强的外表外,她还有一颗非常柔软的心。工区的管理人员多是20来岁的年轻人,闲下来时,她会和大家聊天,孩子们的心事和苦恼都会倒给她,这时她像个母亲。

    这套工作程序我很快就熟了。每次检查工作完成后,我会跟大家聊天,一方面多了解一些铁路上的规矩,另一方面也讲讲他们不熟悉的人和事。吃饭时,我照例不喝酒,不过戴工和徐主任不再强求了。

    行程过半,涂工怕我顶不住要来换,可戴工坚决不同意。我问为什么,她说你走了谁来讲故事?

    大检查后也我们熟了,再下去戴工一般会拽上我。一是我在气氛会好一点,再就是遇到棘手的事有个人可以商量。因为我是局外人,与各方没有利益的瓜葛。

   离开京沪后她去了青荣客专,我出差时还去烟台看过她。后来她又去了海南环线,不知工作时是否还板着脸。

  

回去看看(12):

第一张照片是十年前的京沪高铁总监办公楼,第二张是刚刚照的.原来租路局的房子,现在还是路局的。与蚌指不同的是,当年挂上去的16个大字硬硬的还在。

四标总监试验室主任徐联奇个子不高,是一位快到退休年龄的人,大家都叫他徐老爷子。由于他是铁二院的老人,所以在蚌埠一直摆老资格。第一次见面是在四标试验室主任例会上,老爷子长篇大论,讲完施工就讲年轻人该怎么做人,只可惜他满口的川音我大多听不懂。不过老爷子说的和做的差不多,除了“狡猾”点儿外,人确实很正。他懂得做事有弹性,嘴下会饶人。但该坚持的一点都不含糊。一次京沪总工赵国堂指定一种新材料进施工,别人都签字了可他认为不合规定,硬是给扣了。

刚开始,老爷子对京沪来了个啥子混凝土咨询很不理解,加之监理和咨询之间发生过一些不愉快,所以对我们很不客气,冶建院的人都没给过好脸。3月份的大检查我们在一个组,一起折腾了大半个月后居然混的不错。我欣赏他的做事风格,他也喜欢我的淡泊,后来竟成了朋友。这事儿鬼都没想到。

CA砂浆灌板试验,因急着要去很多工区了解情况,所以请他帮忙。他什么也没说,带着我开车就走,事情如此的顺利,搞得我都蒙了。工区报混凝土文件,一趟百十来公里到蚌埠还要找四个地方签字。我心软,说少跑一个地儿吧。这样来远道的人,我就去老爷子那等,两家的事儿就同时办了。老爷子也觉得好,说高工留张桌子给你,这儿就是你的办公室。

老爷子是最后一批离开京沪的,2011年6月我特地回蚌埠在通车前去看了这些“留守者”。以后,他到北京时会顺便来看我。我去成都出差也去会会这个老头子。京沪后他办了退休,但回到家也闲不住,办了公司还组织了个同乡会,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

最后一张是京沪通车前半个月照的,打手机的就是徐老爷子。

  

回去看看(13 )

蚌埠有中铁十二局的12、13、14和15四个工区,12和13工区分别在淮河的南北两岸对修跨河桥,14工区负责蚌埠新站前面的一段,15工区有四标境内唯一的一个隧道。照片分别是当年四个工区的旧址,今年再去,除了12工区旧址变成了地方一个仓库外还在,其它已没了踪迹。最后一张是正在建设中的淮河跨河大桥,下面的故事就发生在桥的两端。

    

回去看看(14)

屈岩,13工区一个普通的女孩儿,为爱情飞蛾扑火般地来到了京沪。在讲故事前,先摘抄一段她的日记。

“2009年1月,寒冷的淮河边。漂泊着的人们开始动身回家,要过年了呢。可是,作为京沪高铁建设者的我们,知道这个年是不团圆的。当时铁道部最大的那个领导要到京沪高铁各工点视察慰问,短短几分钟的逢场作戏,掩盖了我们辛苦的十几个日日夜夜。在那之前的半个月,有人顾不上吃饭组织施工让墩柱拔地而起,有人不分昼夜在淮河边垫出足球场大小的停车场,有人不畏寒冷事无巨细地筹划演练。对我来说,那是终身难忘的一个春节。为了那刻意的慰问的温暖,我在淮河边站足了两个白天,看着吊车给高耸的墩身贴上诸如“热烈欢迎XXX莅临指导”的标语,看着淮河大坝上立起几十米长的展版。冷吗,麻木的双脚已经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撑着看完那人嘘寒问暖之后,是高烧39度的通红的脸、是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三的四天点滴,是第一个没有新衣服没有置办年货的冷清的春节,是无法回家团聚只能与他抱头痛哭的孤单的夜晚。电视上到处是领导的问候、工人们的笑脸,只有在饭店大厅吃着年夜饭的我们,才知道这背后的真情。京沪高铁的5小时,是多少铁路建设者用无法团聚的遗憾换来的。”

编者注:那年蚌埠的冬天特别冷,曾有两次全市交通大瘫痪。起因是早上起来,公交车的水箱都冻了。

回去看看(15)

2008年大学毕业后从济南千里寻夫到蚌埠,屈岩成了高铁建设者的一员。不到一年,沉闷、呆板、乏味的生活彻底摧毁了那颗对爱情、对人生充满幻想的心。前面她讲了一个初出茅庐乖乖女的个人感受,我接触过的铁建人,哪个不是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地在这种环境下工作和生活的。 麻木了、习惯了?女人可以抱怨,可男人没有时间,有的只能是适应。

其实屈岩说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工作上她哪样也没拉下,这些年的表彰证书就是证明。京沪后她和丈夫去了新线,2012年说准备要个孩子。按惯例有了孩子女方只能选择辞职,而男方则须留在工地一人挣钱养活全家。问她以后怎么办?她说只能这样了。

今年,她的女儿已经四岁了,孩子一个人带,丈夫仍然天南海北的从一个工地飘到另一个工地。天各一方的孤独、思念、委屈和无助,不是每个做母亲的都能体验到的。

她的文笔很好,一直在写。女儿的成长经历、自己的喜怒哀乐,她明白,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现在她最想告诉准备走上这条路的姐妹们,一定要三思而行,人生并非只有爱情。

写到这儿,我突然想到了俄国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们。

(图)女儿又病了。

回去看看(16)

12工区试验室主任孙诚铭,二十多岁个儿不高,是个腼腆、内向的男孩儿。每次见人他都躲在后面,不点名不出声,基本没有存在感。可蚌指的戴工喜欢他,没事总能聊几句,我常跟着出去,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他隔段时间会来我这儿。一天他突然问,高工,京沪完工后有一个去南美修铁路的机会,去吗?

给多少钱都不去,我说。

为什么?

最近回家啦?我问。

父亲病了,刚回去过。单程就要两天。

那南美呢,有事怎么回?

有女朋友吗?我接着问。

没有,家里也催。

没找过?

找过,都没成。刚谈了一个,父亲是开混凝土搅拌站的。上来就问我将来家安在哪,有钱买房吗?

人长的怎么样?

丑八怪一个。

愿意听听我的建议吗?京沪后要想办法离开铁建,找一个安稳的地方,不能这样漂泊一辈子。

京沪后他去了兰新线,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应聘到了天津滨海新区,做了居有定所的技术管理者。2013年我去塘沽开会见过他,前几天来信说,马上要结婚了。

照片是2013年在塘沽照的。

回去看看(17)

说到中国高铁,有一个人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那就是曾经的铁道部长刘志军。

2004年中国引进第一批时速250公里的动车之前,刘志军将日本川崎、法国阿尔斯通、德国西门子和加拿大庞巴迪的人叫到北京,告诉他们自己手里握着全世界一半的铁路建设资金,能决定在坐的每个人的前途,并问谁愿意来玩?当然,赢家是提供最多的技术,要钱最少的的那个。这也就是特朗普说的“强迫”转让技术。结果西门子离开,其它三家都分了羹。2007年川崎重工的E2高速列车落户中国,成为“和谐号”动车组CRH2型。宣传上说是中国自产的,日本人没有反对。西门子的代表可惨了,回国就被解了职。

三年后350公里的真正高速列车招标,西门子的报价比三年前250公里的还便宜,另还承诺以8000万欧元的价格出售全套技术资料。拿着西门子的报价去找川崎,也买到了车和全套技术资料。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不但中国的高铁发展起来了,买来的孩子还姓了中国姓。仍然没人反对。

刘志军是个什么人?一个狂人,在铁道部一人独大,谁有同意见立马滚蛋。一个疯子,2010年12月3日,在京沪枣庄~蚌埠段,坐在车头逼着司机将列车开到486.1公里/小时的极速。一个道德败坏者。违反纪律、受贿6000多万元。可他把中国的高铁从零做到了世界最大。

2011年2月他成了阶下囚,没有等到京沪高铁通车的那一天。

编者注:东京新干线站有一尊日本高铁之父十河信二的半身像,他靠造假账欺骗日本政府、欺骗世界银行把新干线建了起来。同样,1964年新干线通车时他也不在现场,因为已被解职了。

  

回去看看(18)

忘不了那充满自豪和振奋的声音。

第一次坐高铁是从巴黎到马赛的TGV。它的速度并不快,只是过了里昂才有那么一段超过250公里速度的路程。感觉到列车加速,微微有些耳鸣时,广播里柔软的女声已换成了浑厚、带有磁性的男声。“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列车正在加速…..,现在的速度是250公里每小时…..,速度是260公里每小时…..,速度是270公里每小时…..”。时隔20多年,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可那磁性的、充满自豪和振奋的声音则一直挥之不去。“Deuxcent cinquante , Deuxcent soixante,Deuxcent soixantedix kilomètres à l'heure…..”。这声音代表一个民族的骄傲,那是1991年。

法国高铁的技术源于阿尔斯通,它采用的是有砟轨道(我们是无砟),很少高架桥,相反经常在地上挖个槽在里面跑(我们是尽量高架)。它在2007年跑出了每小时574.8公里的速度,这是至今为止轮式机车的最高。上篇讲刘志军亲自督阵才敢跑到486.1,我们就理解了这位部长的焦急。

京沪高铁施工时,曾发生过三位测量工程师驾车从高架桥上摔下身亡的事故,我2009年9月去五标镇江梁场时,此事才刚刚处理完。事后大家都说,汽车的速度并不快,如果350公里的高铁飞出桥面,里面的人还不摔成肉饼?京沪刚通车,温州的客专(时速250公里)就栽到桥下,吓得我很长时间不敢坐高铁。

2011年8月13号蚌埠的徐老爷子到铁道部交文件。早上打电话说11点动身,约我晚上一起吃饭。我问他怎么来,他说高铁呀。立马我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了。

下午5点,他已经办完事住了下来。进屋,围着他转了三圈后确认毫发无损时,我才敢说话。

今天,京沪已安全运行七年了,我也坐了N多次。看来当时的担忧是过虑了。

回去看看(19)

2011年是中国高铁最晦暗的一年。2月部长刘志军下课,6月京沪高铁通车,但上座率不高,7月温州段客专出轨颠覆。国家四万亿元的投资已经花出,但没有达到拉动经济的初衷,新线路的计划被搁置,已开工的因资金问题做做停停,中国铁路跨越式发展的宏伟计划事实上已经停摆。更主要的是随着对刘志军的批评,对高铁是否符合国情、安全性和经济性是否得到保障的质疑铺天盖地而来,谁也看不出今后的方向在哪。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几年。

这期间政府一直不发声,直到2013年才在一张发行量不大的《经济参考报》上发了一篇《为什么要发展高铁》的匿名文章。文章很长,占了整整一版,读下来有两点至关重要。一、目前周边环境极为严峻,但我们不可能在某一方面长期大量屯兵。所以,一旦有事,只能用铁路从中原腹地快速运兵到事发地点,用高铁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二、我们的海路一直被人卡死,而借助高铁绕过海洋冲出大陆才能实现大国之梦。但能不能冲出去,谁也不知道。1936年为了得到苏联的物资援助将中国革命坚持下去,中央红军派出2.18万人(占当时红军的2/5)的西路军,试图经甘肃、新疆打通一条路上通道,结果是全军覆没。今天走的还是这条西征路,这是国家意志、民族意志,不是哪个人的。

现在看来,官方喉舌一直不出来解释是出于战略的需要,是韬光养晦,否则结果会很惨。

今天,有关高铁、有关中国铁路跨越式发展的争论已经偃旗息鼓,中国高铁又进入了一个提速发展的阶段,借助一带一路,我们将跨过高山、越过海洋,去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